小心輕放

漸漸的，
     我把自己綑綁起來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變成一件小小的包裏。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反射的光線，我看到鏡中的鏡中的鏡中的自己。原來我一直住在一個四周都是鏡子的盒子裡，身子轉來轉去，都只會見到自己。

     生活在沒有人群、沒有目標、沒有真理、沒有價值意識的自我空間裡，我看不到有其它理由而存在的自由人們，終於，萎縮。

     萎縮的四肢，攤在鏡面上，向前方延伸；看那飽滿晶瑩如藤蔓般青綠的軟肢，曲繞著鏡與鏡的間縫，它似乎仍想鑽透封閉的空間，向外呼吸新鮮空氣，但我阻止了它。我如粉蛐上下波動著軀體，儘管下肢仍拉扯著我，我堅持，向前扭去，我必須阻止我的四肢的叛離，我不能讓它們破瓌眼前我自以為的寧靜。

     用胸口壓住，大口大口咬下肢蔓，柔軟的肌理噴濺出青綠的汁液，滴在鏡上化為萬花筒內瑰麗的寶石，重組、旋轉、翻騰、崩解、重組。最後漫爬到立方體的六個面，最初，由瞳孔蹦出的祖母綠。

     盒外傳來陣陣歡笑，那音浪震得滿盒珍寶，頓時化為土石流向下流洩；在盒內的我不禁頻頻作噁，是為了那震輻？是為了那發黃的寶石污泥？根本就是為了盒外那虛假的笑。

     背叛者四肢，漸漸的，反綑到我的身體，在泥中扭動的我的身軀。終於無法反抗，肢蔓再度竄動，由我的下腹部向上漩進；當它由肚臍漫過乳頭時，死亡的恐據隨著疙瘩攀爬至指尖的帕希尼體，麻痺官能，也麻痺心靈。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最終，

   我明白了死亡，便是無法離去。

惡

     虛假混沌的世紀，人與人之間隔著層透透的膜，難以穿越。就算是與我大學時最好的朋友C也是一樣。

     C，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孩，在她的身上你找不到慾望，看不到嫉妒，沒有貪念，不會抵抗，只有單純、順從，沒有目的地附和著每一個人，好像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在她身上占到便宜似的。連我有時候都不禁懷疑，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純善，究盡是真實的？或是偽裝？

     白天的一切是混亂卻又有秩序的交錯著，直到晚霞裂開天際，讓純黑的布縵罩在大地上，睡著的一切，又與死亡有何兩樣？這樣的靜默、純靜，是屬於她的，而我，則是與之對立的白天。

     這樣不相同的兩個人，卻又如此契合著；但我對待她，可一點也不好。正因為我紿終相信人性的本質是惡的，所以我時常試著要撮破她的善美，就像在大白天下走著一個瞎子，任誰都會想要去欺負他一下，看他會有什麼反應吧！看著他這種空洞的、沉靜的善，心底邪惡的我總試圖拆穿她。說穿了，這也只是我內心的一種控制、摧毀她的慾望罷了。

      這制式的城，松隆路、南京東路、吉林路、敦化北路、民生東路，這些我穿梭的街道，竟漸漸在我眼前合而為一，進而穿透進我的身軀。

     於是我的心漸漸被白天同化，漸漸地落默、寂寞、冷漠了起來，連帶殘忍地傷害身旁的人而不自覺，總在事後才在孤獨的角落裡啜泣、後悔。基河路上，街燈從背後投射地獄來的使者，地上的影子托著二顆破碎的心，而我正裂著嘴嘲弄自己，催毀別人，是否就能得到快樂？望向C，我不禁紅了眼眶；我所存在的惡，總是不由自主、發自內心的顯現，當面對她的純善，激發的是心底的惡；惡總是啃蝕著心房，化做層層光束，刺向每個人的眼，同時也一點一滴的融掉我自己。

     「對不起......對不起...」那天晚上C重覆說著這句話，而我，卻幻化為巫婆，奸聲地笑著：「那又如何!!」

     直到她那純靜的眼淚劃過我心房，裂開的縫隙似乎慢慢聚合，隨之而來的浪夾帶著痛，打上胸口，我緊緊擁抱住她，這不是我要的！我在內心吶喊著。

     我希望能有Pluto那頂隱形的帽子，當內心邪惡的我從心房湧現時，我能戴上它，讓自己消失、永遠消失。

     我討厭這樣的我。

原來，我已學會

     「你該學著狠下心，閉上眼睛，你將會得到全世界。」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     
     我與S在辨公室裡因為位置的關係，兩人一直維持不錯的交情。S已經在這間公司待了5年，是資歷較深的員工。我則是個去年底從工讀生開始做的應屆畢業生，從一開始跟大家不熟，到二月轉正職後與大家打成一片，過程總是緩慢的、深厚的。

     我與她一樣擁有170以上的高挑身材，一樣很健談，一樣留著黑長髮，一樣喜歡小動物，有太多相似處，但，對於職場態度可差很多。

     小職員的基本工作就是能偷懶便偷懶。」S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，但我可不太懂，為何她會在一個新進人員面前攞出這副姿態。

     雖然我時常想偷懶，但我不會消失一整個下午，只為了在陽台上抽菸，在茶水間與同事聊八卦，在廁所中蹲個二十分鐘。

     我始終相信，她的本性應該仍有孩子般的純真，她喜歡可愛的卡通，講話會用「口以媽(可以嗎)」、「好好翹(好好笑)」來軟化四周空氣，她更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，並且十分關心大家，如果我不知道這只是交際必需的關心，與這樣的人共仕，應該是十分開心且自在。但漸漸的，我見她人前人後一個樣，明明十分厭惡，在討厭的人面前竟然可以笑咪咪地討論事情；開始覺得，會不會在自己背後，她也用著同樣怨毒的語調說：「這個死小孩，真令我受不了」，每一次這麼想，我就會感到一片涼涼的潛流穿過全身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
     「人不為己，天誅地減」當她嘴角叼著菸，瞇矇著眼神對我說時，我似乎感到我心底的潛流出現一絲絲的異樣，連自己都無法控制，只好放任著它發酵，直到脹出過多的二氧化碳，將整顆心撐爆那一天為止。

     「妳就是太天真了！」

     「這個社會不會因你而變得純淨」，她吐了口煙，將我以薄薄的茫霧隔開「只有妳，會因這個社會而變得污濁。」

     這是什麼？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？真諴相待是錯的嗎？我在心底無數次的反問自己。

     「妳的表情說明了妳所厭惡的一切，這是你個性上最大的缺點！」她丟下菸蒂，用腳江湖氣地踩了踩，抬頭看著我：「你要學著長大，不要一直守著那顆一無是處的真心。真心，它值幾個錢？」

     「妳會為了自己而出賣我嗎？」我諾諾地問。

     「為什麼不？」她反問道「機會來了，我一定會緊緊抓住它，妳呢？」

     我不知道，我真的不知道！我該怎麼做才好？這是我背負的原罪嗎？為什麼我要背著它？為什麼我要面對這一切？為什麼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麼總纏繞在我心頭？閉上眼，我看到Medusa那具有魔力的蛇髮正向我曲進，一隻隻隨著她意識蠕動的小蛇鑽進我的胸口，繞著心房，將心從身抽離。望著那顆被挖出，正努力跳動的臟器，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痛，連滴在嘴角的鮮血都成了甜甜的滋味；最後，我，呆呆愣住，似乎找到了答案，也許Medusa已替我換了顆心，注定要我與她一同悲哀的心。

     「看到妳，就想到當年的我。」她摀著臉，不想讓我看到她的表情，但我可以從她顫抖的肩膀感受她激動的心跳。

     「這是成長的必經路程」她吻了吻我的前額「有一天妳會懂的」。

     「不！」我推開他，環抱著自己站起來，並不是感到冷，也不是缺乏安全感，我只怕我新裝進來的心，又將剝離我的身。我顛顛頗頗地走向黑暗，任無垠的夜色將我吞噬……。